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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散文大赛征文作品赏析

来源:公文范文 时间:2022-07-10 12:30:09 点击:

中国散文大赛征文作品赏析

  【篇一】

了却君王天下事

作者:冀宏伟

  青灯黄卷,史海钩沉,我是一个对历史毫无兴趣的人,挑灯看剑,秉烛夜游,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历史虚无主义者。我只是活在当下的一个凡夫俗子,历史与我无关。

  然而就因为我活在当下,历史总会在某一时刻与我迎面相遇,即使想躲也躲不过,无论我喜欢不喜欢,历史就那样站在我面前。2017年冬天,南京之行,在我毫无思想准备和历史常识储备的情况下,《钟山》杂志社在颁奖典礼之后,安排了一次明孝陵采风活动,我分明感到,从北到南,不远四千里,我其实就为踩疼历史的神经而来。

  那是2017年冬至的上午,我和全国许多知名作家一道,迈进了位于南京钟山风景区的明孝陵。我感叹江南的冬天是如此的气候宜人,即使在此刻一个隆冬盛大的时刻,江南,迷人的江南,依然不失温柔妩媚的一面。我惊讶金陵城“不是冬天的冬天。”道路两旁、繁华市区的银杏树、香樟树、梧桐树、海棠花……绿树如茵,花开如海。记得在禄口机场坐大巴车去往南京国宾馆的路上,我兴奋的有点晕头,用手机镜头对准车窗外的绿树鲜花,一刻不停地拍照。当手机电池用尽,内存不足时,刚才一番疾风骤雨般的快门咔嚓声,终于使邻座的南京土著“忍无可忍,”带着不解的口气问:“你是记者?”我答:“不是。”又问:“你是摄影师?”我答:“不是。”又问:“那你不停地拍什么?”我早有准备地回答:“我刚从冰天雪地的西北来,一下子见到这么多红花绿树,能不激动的拍照吗?要知道现在可是滴水成冰的冬天。”

  一脚踏进明孝陵,迎接我的首先是长长的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神道。神道两侧伫立着二十四座栩栩如生的石雕兽,使人顿生皇家威仪和帝王霸气之感。行走在神道上,一股遥想当年旌旗招展,宝马香车,夹道恭迎皇臣贵族的历史荣耀感油然而生。今夕何年,我骤然觉得,此刻我已经回到了六百年前的钟山,我就是行进在明孝陵里的一位明代将军,一名卒士,甚至我就是这些石兽身上的一块组成部分。

  导游小姐的讲解口若悬河:明孝陵神道由“石像路”与“翁仲路”组成,长约2400米。蜿蜒曲折,形似北斗七星。两旁依次排列着狮子、獬豸、骆驼、象、麒麟、马6种石兽,每种2对,共12对24件,每种两跪两立,夹道迎侍。这些石兽体现了皇家陵寝的礼仪要求,各有寓意:狮为百兽之王,显示帝王的威严,它既是皇权的象征,又起到镇魔辟邪的作用;獬豸是一种神兽,独角、狮身、青毛,秉性忠直,明辨是非,它能用角抵触有罪的人;骆驼是沙漠与热带的象征,它表示大明疆域辽阔,皇帝威镇四方;大象是兽中巨物,它四腿粗壮有力,坚如磐石,表示国家江山的稳固;麒麟是传说中的“四灵”即麟、龟、龙、凤之首,它是披鳞甲、不履生草、不食生物的仁兽,雄的叫麒,雌的叫麟,象征“仁义之君”和吉祥、光明;马,在古代是帝王南征北战、统一江山的重要坐骑。明孝陵神道的6 种石兽中,以象为最大,重达80 吨。当时为了将这些石兽运抵明孝陵,冬季时,在路面上洒水结成冰,再用粗大的竹、木作滚轴,一路上用人力推滚的办法来完成运输任务。明孝陵神道的石兽采用整块巨石圆雕刻成,线条流畅圆润,气魄宏大,风格粗犷,既标示着帝王陵的崇高、圣洁、华美,又起着保卫、辟邪、礼仪的象征作用。石刻浑厚古朴,凝神洗练。神道格式打破了历代帝陵神道与陵寝相连形成统一南北中轴线直列的习惯做法,顺应自然,曲折深幽,自创形制,显示出独特气派。

  神道两侧的石兽犹如整装列队的三军仪仗队,庄严肃穆,不怒自威,沉默中透着深入骨髓的神圣与威武。作为一个外乡人,由于陌生和矜持,我走的很慢。凝视、拍照、抚摸、思考,迟缓的脚步总也跟不上匆匆前行的采风队伍。无奈中《钟山》的夏彬彬老师几次催促:“冀老师,尽量抓紧时间,跟上大家。”而距我不远处,是获奖作家西元老师和一路追随的读者。他们似乎对明孝陵无动于衷,倒像是在行走中进行着文学沙龙,依然醉心于谈文学谈作品,谦和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近乎说悄悄话。我紧随其后,又想加入文学的对话当中,又忍不住对明孝陵的频频猎奇,于是双眼和两耳忙的怎么也不够用。

  神道石兽,默默垂首。漫长的神道犹如漫长的历史隧洞,在梦幻里延伸,一直通往朱元璋的陵寝。神道在直行了六百多米之后,就开始拐弯了。原因是再往前直行,就是位于梅花山孙权的陵墓了。两个不同朝代的伟大君王,生前不能相聚,死后却差一点“撞车,”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死。想一想,历史真是一种机缘和巧合。不过朱元璋真不愧为一代明君,生前设计自己的陵墓时,大概颇费心思,怀着一颗君王敬畏之心,生怕惊扰了地下的孙权,才将神道由直线改为s形。这是一颗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致敬。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了下来。朱元璋终究没做出有愧孙权,令自己后悔的事儿。虽然梅花山的梅花年年都在飘落着,但是这并不妨碍长眠于地下的孙权和朱元璋,在梅花的芬芳香气里,以邻为伴,握手言欢,如果人真的会死而有灵。

  作为一代开国元勋,朱元璋在位三十一年,于洪武三十一年(1398)去世,享年七十一岁。朱元璋聪明而有远见,神威英武,收揽英雄,平定四海,纳谏如流,求贤若渴,重农桑、兴礼乐、褒节义、崇教化、制法规,自古以来,前所未有。连清朝的康熙皇帝都盛赞朱元璋为“治隆唐宋。”唯一的缺点是晚年偏好诛杀。洪武十八年(1385),皇后马氏去世,朱元璋念及马氏生前宽俭仁厚,贤惠忠诚,故在马皇后死去,朱元璋终身不再立皇后,仅此一点,在历朝历代帝王中,实属难能可贵。

  洪武十四年(1381),朱元璋命中军都督府佥事李新主持陵墓的营建工程,此年八月,马皇后去世,九月葬入此陵,定名为“孝陵”。孝陵之名,取意于谥中的孝字,有“以孝治天下”之意,一说是马皇后谥“孝慈”,故名。

  时运交移,质文代变。大明王朝已一去不返,但明孝陵却依然以古代最大的帝王陵寝之一存活着。明孝陵的大殿后有一个大土丘就是明太祖朱元璋和马皇后的坟墓,上有“此山为明太祖之墓”字样。朱元璋出生苦寒,命运多难,十二岁开始放牛,当乞丐,做和尚,但是在挑选自己的陵寝时,却是非常考究挑剔的。这从他所挑选的陵址的风水上便可探知一二。看来连一代开国帝王也知道,虽然不能安排自己的出生,但可以精心设计自己隆重的死亡仪式。明孝陵是在蒋山寺的原址上缔造而成的,是朱元璋生前命刘伯温和风水师为自己挑选的一处环境清幽且风水绝佳陵寝之地。当年刘伯温跑遍了南京紫金山,终究选中了古刹蒋山寺庙。山管人丁水管财,蒋山寺依山傍水,背倚钟山,面对前湖,后有青山环抱,前有二龙戏珠乃绝好的风水圣地。钟山紫气蒸发,为藏龙名胜,朱元璋对此亦欣赏有加,因此选中了钟山南麓这块风水宝地。

  两千多米神道,二十四座石兽,足以令人望而生畏,感叹唏嘘。更何况还有气势恢宏的陵寝主体:文武方门、享殿、方城、明楼、宝顶。拾级而上,举步问顶明太祖之墓,苍松翠柏、断壁残垣、石砖青苔,都在讲述着江山易主,辉煌暗淡的前尘往事。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伫立在明孝陵,仿佛进入了历史的苍茫之境,极目远望,可以想象当年大明江山三百年基业,何等气象万千,如日中天。

  在文武方门大殿前,导游介绍:目前所见的明孝陵毁于清朝咸丰年间战火,同治年间重建,重建之后远不及当年的规模气势宏大,原因是当年清朝实在无力拿出更多的财力物力重建陵墓,于是只是草草地将毁于兵火的明孝陵修葺一番了事。听到这里,陈应松老师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你们景区现在可以把门票收入拿出来一部分,好好的修缮一番吗。”机灵的导游回答:“修缮未尝不可,但是历史文物价值却永远也无法恢复重建了。”

  我在想,当年耗费巨资修建如此规模浩大的明孝陵现实意义是什么?朱元璋的心思究竟何在?当我踏进明孝陵走遍明孝陵时,我好像明白了。百年千年之后,对于后人也许不了解大明江山,不了解朱元璋建立的丰功伟业。但是后人可以走进明孝陵,只要一走进明孝陵,大明江山便可一览无余,就可以永远记住朱元璋了。后人可以从这里知道朱元璋当年是何等叱咤风云。这大概就是朱元璋的如意算盘和初心所在。如果真是这样,我想每当见到明孝陵里游人如织的盛况,听着导游声情并茂的讲解,朱元璋如果地下有灵,也会欣慰地含笑九泉了吧。

  问君何事三千里,春谒长陵秋孝陵。这是明末清初思想家顾炎武的诗句,问而不答,引而不发,读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听着导游绘声绘色的讲解,我隐隐感到,有一些历史秘密永远被时光埋葬了,另一些走远的足迹却时时在踩疼着古老的历史。

  南京作家叶兆言说:“南京是一座摆脱不了历史气息的城市,无论走到哪里,都是走在历史的阴影里,这种遗产实在太丰厚了。南京见惯了天下兴亡、王朝更替,一切不过东流水,人间正道是沧桑。平心而论,国内恐怕还找不到任何一个城市,能像南京一样清晰地展示中国历史的轮廓和框架,南京是一本最好的历史教科书,阅读南京这个城市,就是回忆中国的历史。”

  明孝陵位于南京紫金山,又名钟山。东毗中山陵,南临梅花山,孙权、朱元璋、孙中山均葬于钟山。封建王朝与近代中国历史气息咫尺天涯,依稀可闻。南京是名城,钟山是名山,山水城林,虎踞龙盘。是的,置身南京犹如步入历史博物馆,行进在钟山就是徜徉在历史典籍的字里行间。无论你是否承认,也不论你是否感觉到,历史已经穿越了你,你也在历史的隧道里摸索前行。我无意于解读历史,对南京更是一知半解,我承认我是个“历史盲,”更何况我是第一次江南之行,至今我连我所在的省市县都没有走遍。我只是想说:伫立在明孝陵的那一刻,我真实的感觉到了,历史是一条大河,它会往返古今,穿越时空,自得玄机,向天而笑。历史不是《二十六史》的线装书,不是《史记》、《资治通鉴》的故纸堆。历史是与生俱来新鲜的气息,蓬勃的血脉,是伴随每个人一生的命运和影子。我无法摆脱历史对我的纠缠,历史必将与每个人邂逅,我不仅活在当下,也活在历史中。

  由此,我想到了第二届《钟山》文学奖获奖作家夏立君老师。早在南京之行前,就拜读了其非虚构类作品《时间的压力》,《时间的压力》就是历史的压力。我感觉夏立君老师书写历史时,就是穿梭在历史与现实夹缝里的一位行者。他一会儿活在秦朝,一会儿活在唐朝,一会儿活在魏晋。当他写作李白时,他就是李白,写作秦始皇时,他就是秦始皇,写作陶渊明时,他就是陶渊明。最起码他的精神之乡有这些古人的思想灵魂附体。我相信,历史是复活的现实,历史作家就是有这样一种特异功能和艺术野心。

  《时间的压力》是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关于解读历史的大书,面对这部一泻千里,洋洋洒洒的历史大作,我只有沉静下来,融入历史的长河中,静静的谛听,历史由远而近的跌宕起伏与破冰而来的嘹亮回声。

  【篇二】

父亲的窑洞

作者:鲁伊

  父亲的窑洞于我只是一个概念,一直挂在三峡的大山里。

  洞口有多高多大一点都不记得了,那时我还小,跟着哥哥去给挖煤的父亲送饭。记忆中也只送过那一次饭,峡江里山大人稀,交通全凭两条腿,要走很久才能到达,所以父亲挖煤总是自带干粮,那次送饭,肯定是有很特别的原因,只可惜,时光不可追忆,真的记不起来了。

  我问还健在的老母亲,她也茫然摇头。并且她也没去过父亲挖煤的窑洞,她要参加生产队里的插秧打麦薅草等各种劳动,尽可能地多挣工分。收工回家还有一群小孩子的吃喝拉撒需要她料理。记忆里,父母到底什么时候出工去的,我不知道,大概总在我的睡梦里,他们什么时候回家,很多时候是知道的,那就是天已经黑定的时候。所以,小时候,坐在门槛上望着江对面连绵青山的我,总盼望天快快地黑上脸来。

  或许我正和弟弟们玩着,或许我正拖着扫帚卖力地扫地,或许我因总盼望不到父母的归来而灰心地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突然地,姐或是哥喊:吃饭喔!那就是父母真的回家啦。我内心是多么高兴,可是很多时候只能默默地,不能乱开心,那时总感觉大人们的心事难以琢磨,说不定我的高兴就是错,极有可能会迎来他们的责骂或是打骂。大我两岁的三哥却不明白这些,没少挨打。在我小小的心脏里,常想,要是他们有我喜欢他们一样喜欢我们就好了。

  那时父亲的脸是黑红色的,大多数时候极严肃,平常他都在生产队里出工、挖煤,很少在家,只有晚饭时他常会坐在桌子上。那年月生活苦,母亲规定吃饭之前先要吃一大碗红薯,然后才能吃米饭。三姐嘴挑食,含在嘴里的红薯总是难以下咽。有天晚上,眼看父亲一会儿就把面前的一碗红薯吃完了,她鼓起十二分的勇气说,爸爸请你帮我把红薯吃了吧!父亲愣了一下,端起姐面前的红薯放到自已面前,把那一碗也吃了,那一餐,他没有吃米饭。接下来几天,我们都想效仿三姐,可是不成,母亲坚决不让。爸爸干的活重,不吃米饭怎么受得了?母亲总这样强调。

  据说与父亲一起挖煤的还有两个中年的男人,也是和父亲一样家大口阔,需要他们除开生产队里正常出工外,另外再干挖煤这样又脏又重又危险的活来多挣工分,才能养家糊口。不过,他们身上的担子比父亲还是轻很多,因为他们没有八个孩子的嘴需要填充食物。在那个真正民以食为天的年代里,家里多几个吃长饭的孩子,简直就是家穷的代名词。我的父亲该是用了多么大的精气神,来面对我们这些极会咀嚼的八张嘴啊,更何况还有嫌贫爱富的世人。

  记事起,父亲就是高大清瘦的样子,晚饭后总吸烟,是他自已种自已晒制的叶子烟。吸时,用他布满青筋的大手专心地卷成小筒状,放到烟袋锅里,并伸长手去用火柴点烟袋锅里的卷烟,因为,烟袋杆有二三尺长。然后,将烟袋嘴含住猛吸。吸烟,才是属于他个人的真正享受吧。

  父亲也曾用他的长烟袋教训犯错的孩子,所以在我们看起来,他的烟袋就像他的人一样也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据说,那长烟袋是他母亲我的祖母留下来的,不知每次他沉默地吸着烟时,是否想起了他的母亲。父亲没有兄弟姐妹,还没成年,就被他的父亲把他们娘儿俩抛弃了。被抛弃的祖母长年生病,父亲在东游西晃中长大成人。

  老家在长江边上一个山洼里,就住了两户人家。邻居家只有四个孩子,而且大儿子在人民公社当干部,在当地称得上富裕且有声望的人家。可他们偏偏是我们的邻居。

  记忆中,邻居家基本没什么声音,很少有在室外的时候。

  而我们家门前常年总是有小孩子疯赶打闹。夏天,家里年长一些的姐姐或是哥哥早早地在屋外选块通风宝地打扫干净,再泼上些水降温,然后,用板登支起宽木板,晚饭后我们小孩子都睡上面,父亲和母亲一人坐一头,用大大的蒲扇为我们驱赶蚊子,偶尔也说一说家事。待到半夜屋里凉快了,他们先把我们转到堂屋里,然后再转运到各自的床上去睡。有一次将二哥忘在了堂屋里,直到第二天早晨母亲起床后才发现。

  有月色的夏夜里,要是父亲不在家,那一定是到长江里舀鱼去了。第二天早晨醒来,我一定会连忙翻身下床,跑到门前搜寻那条通往长江的小路,看看有没有父亲扛着大网,网把上有没有挂着鱼。很多时候都是失望,因为父亲在我还没起床时就已经回家,然后出工或者是挖煤去了。

  有一次父亲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欢喜,我刚跑到门前,他就扛着大网回来了,网把上挂着一条长长大大的青鱼。

  后来,听母亲说,每年夏天父亲总会舀到一条大鱼。有一年舀了两条大鱼,母亲把第二条鱼卖了一部分给小学里的老师,父亲还发了脾气,他不辞劳苦熬夜舀鱼是为了改善家里的生活。峡江里江水奔流得急,鱼不是你想舀就舀得到。

  有一年冬天,现推测可能是1970年的冬天,我吃到了平生第一个炸油饼。用一个大白瓷杯装着,共十个,刚好是我家一人一个。是出外买牛归来的父亲从好几百里外的沙市买的。

  关于他这次买牛,在我们老家一直当个英雄故事在流传。

  那年我们生产队耕地的三头牛死了两头,牛是农民种地的得力帮手,少不得。队长在附近跑了几架山,硬是没买到一头牛。不过,有人告诉他,江汉平原的潜江牛多。于是,他便与身为副队长的父亲商量,利用冬天农事相对少一起去买牛。父亲建议队长一个人去,这样可以尽量减少花费。但是,队长也就是身居山区的一个农民,不大敢出远门,怕生路,怕被偷怕被抢。那年月要是背上一头牛的债,说不定得用一辈子偿还。可是他鼓励父亲一人去。

  父亲只好独自勇敢地上路了。心想,坐船去,买了再坐船回,没得好大个事情。身居长江边的他,大概以为所有的地方都是靠在江边的吧。

  不曾料想,船只能坐到沙市。潜江根本就不靠江,当然没有船码头。

  也想过就在沙市附近买两头牛,但此地牛贵。他只好奔赴潜江。

  遍访,遍寻外加死皮赖脸,最终他手里攥了两条牛绳:一条属于母黄牛和它的几个月大的小黄牛,一条牵着一头成年的水牛。他比原计划多买得一头小牛。而且,后来母黄牛与队里原有的那头公牛一起,生儿育女,潜江黄牛家的烟火得以在峡江里绵延相传。

  他去是坐车到潜江的,可是牵着三头牛就没车可坐了。一两百里路,他只能牵着宝贝牛们用脚走过。

  白天赶路。

  天黑了,怕迷路,就找人家歇脚。有人愿意他睡房子里,有人不愿意。他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钱帮助他让人愿意,就只好请求人家允许他把牛拴在房前的树上,依偎在草垛旁边睡觉。实在冷的话,便使劲拽出一些草,腾出一个容身的洞,然后盖上草来抵御那江汉平原深夜刺骨的寒风。

  一路上,他都不敢深睡,怕丢了钱啊!怕丢了牛啊!直到在沙市上了船,他才真正睡了一个觉。我亲爱的在峡江陡窄崎岖山路上行走惯了的父亲,终于没有被江汉平原那些通天大道懵圈。

  那次买牛共十几天。他和母亲都这样说。母亲说得很轻松,他的语气中则分明有几丝屈辱和不甘还有无奈,可是他还是选择隐忍了。做了一辈子农民的他,越老越隐忍。

  有了他这次买牛的见闻,促成我们1973年的移民江汉平原。

  因国家建一座大坝,预期长江水位会涨,政府就计划先把住在水边的人移到江汉平原去。我们家离水还有一定距离,不属第一批移民之列。

  但是父亲主动报名要移民,我们就移民了。原因是有些水边的住户故土难离或者是不知道平原比山区的许许多多好处,坚决不肯移民。大坝也不是三两年就修得好,水当然三两天也涨不起来,政府灵活处理,愿意走的就先走。于是野菜当得半年粮的我们家,一到国家粮仓的江汉平原就全年吃上白米饭啦!

  父亲也彻底告别了他的窑洞成为一名专种棉花的棉农。不知他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是如何钻营的,他谋得一份帮粮管所除糠壳的短工,他白天照常在生产队里挣工分,晚上再去除糠壳,一个月八块钱的工资。那时,我们家六个学生写作业的本子和笔大多来自于这八块钱。好多家庭,孩子因为大人供养不起而失学,我们没有。

  也许,父亲本身就是一座富有的煤矿,挖掘他自身,产出能发光发热的煤来,供应我们一群孩子长大成人。只可惜,人总在一团迷糊中消磨,等我今天明白这一点时,父亲他已走了七个年头了,留给我最后的形像,是已穿好老衣的他直直地仰躺在竹床上。那时他已停止呼吸很久,人们七手八脚地去搬运棺木,我站在他脚头定定地望着他。这么瘦的父亲怎么会突发脑溢血?怎么会?!怎么会!也许他会突然地醒过来,坐起来……

  前几年,恍惚中总不相信他真的走了。那些时间里,他依然附着在我的生命中,闪现在我的泪光里。

  是时光老人日复一日不动声色地将他驱离,再驱离。现在他在我心中好像已没有血肉,是风干了的平面的父亲。当然这只是我不见他遗照的时候。已是好几年刻意避免碰见他照片,我把它们都封存在家里最隐蔽处,埋在一堆老旧的不可能再翻动的闲书中。我诚心和时光老人配合将他遗忘,再遗忘。他用离世教我真正认识到,人,终会离去。我要珍惜家人珍惜自已,我受够了五内俱焚,我要回归正常。

  珍藏有外祖父的照片,每次翻影集看到,心里都会说这是我慈祥的外公。希望终有一天,面对父亲的照片,我会平静地说,这是我最最亲爱的父亲。

  他有一个愿望没有实现。去世那年春天,他想将还在峡江老家的母亲的坟迁到他身边来。愚蠢的我用两条理由打消了他最后的愿望。我说祖母的坟原本就因队里修梯田迁过一次了,老动不好。现在大家庭三十几口人生活还算和睦平安,要是因动迁祖坟而发生一些事情反而不好。另外,祖母一辈子生活在峡江,迁到平原来也许她不能适应。

  不知道他内心是否真的认同了我的意见。反正自此他没再提。倒是后来,我心里隐约觉得没满足他的愿望而自生出了极大不安,便郑重地对他说,我一定会到老家给祖母上坟送钱,请他放心。

  说到做到,不仅我去,有时我们兄弟姐妹八个都会去。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去峡江里寻找那些父亲挖过煤的窑洞。那些属于父亲的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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